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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科||一面之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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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时间:2023-12-09 12:00作者:秦科来源:文学盘州行网址:http://xnwenxue.com/


母亲瞌睡少,天刚蒙蒙亮就起床了。太阳还没出来,她担着小铁桶绕过竹林去挑水,已经跑了三四个来回。太阳掌管着母亲,母亲掌管着我们。石缸上雕刻的两条鱼很壮硕,寓意年年有余。母亲每天清晨往里面灌水,水缸一满,仿佛两条鱼就活了。

大姐到了出嫁的年龄,和母亲一样,起得很早。有大姐和母亲在,日子是踏实的,她俩是垫实我们家殷实生活的底子。也因此,提亲的人来了一拨又一波,有的是大姐看不上,有的是母亲看不上。大姐注重外表,母亲看中实用,大姐和母亲在物色人选方面总是各拉各的调,从来不在一个频道。拿捏的尺寸掌握在大姐手里,但最终的定夺权还是落在母亲身上。

母亲一边拾麦草,一边催我们起床。院子里总是弥漫着母亲的一片声,像喊魂一样。“懒死堕落的些还不起来,太阳照着屁股了还挺起。”挺起,只有躺在棺材里的人才直挺挺的,她总是把隐晦的字藏在话里,我们早已习惯了她的刀子嘴。猪一听到母亲的声音,在圈里哼哼唧唧,像是发家致富的调子。

大姐往土灶里塞些干柴,风一吹,炊烟便有了飘散的图形。一股酸涩的味道从小木窗飘出来,隔得不远的猪闻到了,在圈里来回转,翘起嘴拱圈门,见大姐没有反应,两头猪一起拱。母亲提着猪食瓢推开圈门,几瓢挖在猪身上,边打边骂,豹子嚼的些,饿死鬼找着了。两头猪朝着墙角退,眼睛盯着猪食桶,不敢再往前走,它们怕母亲手里的猪食瓢。母亲骂过的猪,每年都膘肥体壮,猪们也知道母亲是嘴硬心软,哪怕是冒着挨打的风险也要先填饱肚皮。

母亲顺手把牛拴在门口的核桃树下,扔一捆麦草给牛。麦草湿漉漉的,是泼上去的洗脸水,春天是枯水季节,村子缺水,母亲通常会把水的功用发挥到极致。水滴分散在瘪麦穗尖上,像珍珠一样。牛吃着麦草,也吃草上的阳光。大姐忙着把镰刀、锄头,还有箩筐一一归顺到墙角,按高矮秩序放好。农具是按我们的尺寸量身定制的,看到农具,就知道我们的大体年龄。农具,像一支整齐的队伍,时刻做好讨伐一片山坡的准备。

方圆团转的人都知道,母亲带着我们每天都是天不亮就起床,地不黑不进屋,要踩着点才遇得到。来找她的人,一半是和庄稼有关,一半是和大姐有关。门外,一个既陌生又熟悉的声音像喜鹊一样传进来。母亲丢下猪食瓢出去开门,来人是她堂妹,有一张好看的瓜子脸,微胖,围着纱巾,穿着时髦,像个贵妇人。从头到尾都散发着女人成熟端庄的气息,显然是经过一番收拾打扮的。之前来的媒人,大多粗糙,一身烟熏的柴火气,席地而坐,从不维护仪表的体面。在世代务农的人眼里,这个女人应该是有魅力的。

女人后面跟着一个五大三粗的男人,背着半箩筐提亲的面条,上面是码得满满的塑封饼干。母亲不知道他们来得这么早,她的大嗓门一下子卡在脖子眼,活生生的又咽了回去。母亲也是个要面子的人,不会在她堂妹面前暴露让人难堪的一面。大姐从屋内搬小板凳招呼客人。男人肩膀一歪,卸下箩筐,双手捏着蔑框的两边,轻轻一使力,就把装满面条和饼干的箩筐提起来放在堂屋,刚好遮挡着“土能生黄金”几个红纸黑字。男人拿箩筐的样子很轻松,一点都不吃力。母亲一边和她堂妹说话,一边瞟向男人。男人放下箩筐,有点拘谨,弯着腰很小心地接过大姐递过来的板凳。

他厚厚的两片嘴唇,像鸡胗一样,让人看了很不舒服。牛高马大的个子,还有黑黑的脸蛋,是个踏实的庄稼汉子。母亲的眼睛放了光,赶忙起身往锅里舀水。应该是八九不离十看中了男人身上的一股子力气,到土里刨一碗饭吃应该没问题。叫我去楼上拿面条,篾篱笆踩着嘎吱嘎吱地响,每次去楼上拿东西,一脚踩下去,就会陷下一个大坑,我担心会把篱笆踩踏了掉下去。便和母亲耍起了小心眼,悄悄地绕进堂屋,把男人提亲的面条抱一把扔给母亲,母亲浑然不知。

锅里的水,和我一样,翻滚得很开心。我在院子里转了一圈又一圈,想看看他们吃自己带来的面条会是什么样表情。母亲撕开扎面条的报纸,用食指和拇指掐了一下数量,把面条扔进锅里煮。面条在没有遇到水之前,腰杆挺得很直,遇到水之后,特别是沸腾的滚水,一下子变得很柔软。我拿提亲的面条煮给他们吃,很清楚他们走后,我将会吃一碗母亲给我煮的“跳脚米线”。

母亲从满是扬尘的楼板下取来肚包肉放在砧板上,菜刀按在上面使劲往下压,圆滚滚的肚包肉被剖成两半。她拿粗糙的卫生纸封住另外一半,一半切成臊子,舀了一勺油放进小铁锅,猪油伴着辣椒,夹杂着肚包肉的香味钻进我的鼻孔,那味道好闻极了。那是我们在重要节日才能吃到的好东西,母亲提前打开它招待客人,而且不去地里干农活,呆在家里和客人聊天,显然是对未来准女婿的一种认可。

煮好面,母亲又使唤我端面条给他们吃,我先端给母亲的堂妹,也就是我的表姨妈,这个规矩我懂。离女人这么近,我看清了表姨脸上有两个好看的酒窝,她先是和我客气一阵子,不停地夸我懂事。接着,我双手端着另一碗面条给男人,男人伸出粗糙的双手,横一条直一条的纹路,像生活中理不清的乱麻。看到好吃的面,他好像忘记了自己是来提亲的,用筷子挽起一大串往嘴里塞,剩下的面条用嘴吸,发出咻咻的声音,像是几辈人没吃过面一样。女人给他使了几下眼色,他呆头呆脑的没有弄明白是什么意思。

对一个人的感觉,来自最初接触的一刹那,就在那一刹那,人跟人的默契就保存在最初的秘密里。我对后来成了我姐夫的这个男人最初的印象是粗犷豪放,邋里邋遢,没有多余的小心思,浑身有使不完的蛮力,恰好这些都是我大姐看不上的。我估摸着我大姐正从门缝里偷窥着他的吃相,多半会露出鄙夷的神色。她一生好强,干净,素洁,像一朵盛开的苦菊,明亮,炽烈。她成功地遗传了父亲身上那坚韧性格中偏执的部分,她身上的美和爱,全都不可遏止地朝着另一个方向偏离,她有激情和理想,甚至有独立的精神和人格。而男人身上,全都不具备这些条件。

大姐和母亲说,她看不上男人,讨厌他吃面狼吞虎咽的样子,特别是吸面条发出咻咻的声音,像饿死鬼找着一样,最要命的是隔着几米远就闻得到男人身上的汗味。大姐把目光移向神龛下的箩筐,眼睛鼓起桃子大,看样子是想连面带塑封饼干一起扔出去。母亲赶紧去护住箩筐,她知道我大姐的脾气。她掰着手指头一个一个帮大姐分析,每倒下一根手指,就像枪毙了一个男人。她恶狠狠地说,都是马屎坨外面光,中看不中用。大姐低着头不说话,像是对母亲投了降。

大姐应该是看中了一个叫平的人,那人长得白皮嫩肉的,第一次来我家,抱着个大水烟筒咕噜咕噜地吸,从烟筒管子吹出来的水,像小孩子撒尿一样,弄得满地都是。被母亲一票否决了,没有来第二次。大姐的态度验证了我的猜测是正确的,上周父亲过生日,我在大姐曾经使用过的木箱子里翻出几封没有寄出去的信,那些歪歪扭扭的字,安静地坐在纸上,有的据理力争,有的沉默缄口,有的在爱的转弯角落流泪。它们排成长队,在爱情的窗口独自悲悯和思念。信纸发黄,墨迹混乱,那是她尘封的爱情,我似乎闻到了大姐的思念和惆怅的余香。

母亲不去地里忙了,她见大姐不说话,拿出一堆晒好的麻,坐在房檐下搓麻线。她把补过四块疤的裤子挽到膝盖位置,露出木棍一样的小腿,吐点口水在手上,再将麻线放在小腿上,不停地搓。她搓了一辈子的麻线,我估摸着是想用来拴住大姐的婚姻和幸福。她搓麻线,也搓岁月,细小的腿被麻线撵出了光泽。麻线像生活一样,细水长流,日子得一天一天地过。

其实,除了母亲和我,家里人都站在大姐的一边,不同意嫁给大字不识的男人。我和母亲各有各的小心思,我赞成的原因是因为拿了男人提亲的面条招待他们,担心事情败露惹祸上身。母亲是因为家里的土地多,大姐嫁远了没人帮她打理庄稼,特别是当下的麦子熟了,正缺帮手收割麦子。麦子,是一点一点变熟的,具体到什么时间变熟,谁也不知道。最早知道麦子变熟的应该是田鼠,它们整天在麦地里转悠,知道哪一粒麦穗先熟,然后咬下整粒麦穗拖进鼠洞,留下一截截麦秆矗立在大地上。其次应该是麻雀,老是在天空飞来飞去,累了就落在麦地里啄麦穗,麻雀吃一顿算一顿,不像老鼠,吃饱了还会藏一些,总是和我们抢收麦子。

麦子金黄一片,男人隔三差五地来帮我们家收割。他戴着凉帽,弯着腰在山坡上割麦子,风一次一次地吹,男人的身子一次一次被抬高,麦浪一波一波地朝着风向翻滚。他和我们一起,淹没在黄金铺成的大地上,偶尔露出几顶凉帽,像几朵醒目的花开在麦地里。我们不嫌弃被老鼠咬断的麦穗和麻雀东一榔头西一斧头啄得所剩无几的麦秆。手中挥舞着镰刀,直起腰时,麦子已倒下一大片。

大姐的心像一块石头,慢慢地被男人捂热了。她先是向母亲投降,再向现实投降,最后才是男人。大姐最终选择了诚服于婚姻的殿堂,去了他家。上周父亲过生日,我们去老家吃团圆饭。我从后备箱拿了两把面条给他,和他说,那年我拿了你一把祖传的面条,现在给你两把。而且是我的好朋友送给我的云南“滇须面”,一把是本,另外一把算是给你的利息。他咧着嘴傻笑,像一枚烂柿花挂在脸上。



作者简介:秦科,80后,系贵州省散文学会会员,云南省摄影家协会会员,曲靖市作家协会会员,“文运盘州”文学沙龙成员。散文、诗歌及摄影作品见《散文百家》《散文选刊》《滇池》《曲靖日报》《中国摄影报》等。



(编辑审核:罗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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