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家渡铁索桥

　　文/高守亚

　　这是一座废弃了的古桥，它藏身的地方与奔腾咆哮的北盘江有密切关系。当年，它腾龙般飞架在性格急躁的北盘江上，居高临下地傲视着汹涌的江水，曾自豪过江水般绵长的岁月。现在它被废弃了，心中徒然涌起廉颇老矣的一丝悲愤，是的，冯唐易老，李广难封，任何事物的荣辱都与机遇有关，你遇不到气吞万里如虎的机会，就只好与苍烟残照为邻，在断碣残碑间回忆往事，在清风明月中，独自品赏两行秋雁，一枕清霜。人们叫它高家渡铁索桥，又叫归集黄河铁索桥、普济桥，创建它的时候，正是清朝光绪 32年（1906年），在新街和龙场乡的交界处，在咆哮的北盘江上架这样一座气势雄奇的铁索桥，是天大的好事。百姓蚁聚般地抬石拉沙，铁匠铺里炉火通红，铁锤击铁砧的叮铛声日以继夜，手腕粗的铁链迎风晃荡，哗啦啦哐当作响，一年之后，它才在百姓的智慧、血汗和欢欣中，如腾龙般飞架北盘江南北两端，那时候，它就像雄姿英发的周公瑾，崭新得像刚出炉的阳光，桥两端的桥亭如花盛开，桥上十七根平列铁链如天网般伸展在高悬的江面上，铁链上铺着煤炭黑的五十四块长方形铁铺板，铁铺板上铺着阳光黄的松木板，玄色的铁链和金黄的木板相映成趣，木板齐腰高处拉着两根手腕粗的护手铁链，以防行人走不稳，慌乱中跌下江水里去，这就给行人、车和马帮的安全牢实地加上了一道保险。为纪念铁索桥的诞生，桥的南方刻了摩崖七方，桥北方的摩崖刻了二方，由名士段水浚撰文，在碑文上以楷书，阴刻了三百零三个字，专记修桥的缘由、经历和造福于民的功德。在桥的南端莲叶洞内，有一横长形摩崖，高1.2米，宽1.8米，竖向楷书阴刻着“刻修高家渡铁桥记”八个字。从此，百姓过桥如清风飘过深浊汹涌的江面，像唱支山歌那样轻巧。从林木莽苍的此岸到达岩石粗厉的彼岸，不再直着噪子长声吆吆地喊高家渡船，不再担心渡船在咆哮急流中如叶颤抖和惊心动魄，不再有船翻人亡的裂胆凶险。就这样，这座雄据在汹涌北盘江之上的铁索桥，黔黔无闻地以巨龙般的身躯，渡过了百年的风雨，也渡过了千千万万在风和阳光中涉江的人们。原来普渡众生并非佛才做得到，一座在风中晃动的铁索桥也能做到。当人们骑着清风和山歌过桥的时候，有谁会想到，是桥在使他们去苦得乐？当年，一定会有一群马帮，从阳光深处走出来，摇摇晃动走上铁索桥。马锅头吹着木叶走在前面，头马威风地奏响胸前两个碗大的铜铃，让彩布条做的笼头在风中摇晃，脑袋上戴一朵大红樱花，中间放一面亮堂堂的圆镜子，在驮子左面插一面飞虎旗，跟着马锅头走。其他马都带着小铜铃，脖上套着亮铮铮的黄铜铃，插着两面飞虎旗，在赶马人的吆喝和山歌中，小心缓慢地走过去。一直走过桥那边，消失在阳光灿烂的古驿道中。他们的子孙会怀念这座，曾把他们的亲人从此岸过渡到彼岸的铁索桥吗？

　　现在它的旁边又增添了两座灰白的水泥桥，一座比一座宽阔和雄奇，可供汽车、摩托、马车、行人快快活活地走，可是为什么有了新的就要让旧的下岗呢？难道多一道过桥的风景，多一种在摇晃中过渡的感觉，不也多一种生活的美吗？

　　时间像一条河流，一切都会在时间的浸泡和冲击中不断变化，平静地走向它生命的轮回。在不远的未来，这里将因善泥坡水电站的修建，统统被淹没在波光浩瀚的湖水中。高加渡铁索桥沉在深深湖水中的时候，它会怀念那些曾经的故事、阳光和风吗？当兴致盎然的游客，乘着迷人的画船，鸟儿般自由自在地，在春水碧于天的湖面上飘流的时候，他们会想到湖底下那座，被遗忘了的孤独寂寞的铁索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