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村筑路记

                     1

　　天刚麻麻亮，岔河村整个天空氤氲着一层薄薄的雾气。

　　村民还沉睡在甜美的梦乡，突然被村文书吴大用那杀猪一样的叫声惊醒了。

　　吴大用的父亲一大早去解手，摔倒在厕所动弹不得。

 “快送医院吧！”村支书朱掌权提高嗓门喊。

　　吴大用抱着父亲，很快就站到了村路上。

 “快背到村口平路上，我开到那里等着。”驾着三轮摩托等在路边的张二望着吴大用说。

　　村里出去的这条路实在太烂了，从朱掌权他爷爷当支书时就全是土路，朱掌权他爹当支书时就成了一条烂路，现在更是到处坑坑洼洼，随处都会踩到烂泥窝里。一遇到下雨天便泥泞不堪，村里的老人行走艰难，小孩更是经常摔倒，一跤就是一身泥。村里的摩托车、拖拉机也经常被陷在泥潭里，半天发动不起来。有一次张二的三轮摩托车陷在村口泥路上怎么也发动不起来，把车上的三个孩子吓得尖叫起来，还好只是身上溅了一身的泥巴，没有伤到人。但此后村里开摩托车的都害怕带人上路了。

　　这里是乌蒙山区典型的山村，村子周围都被大大小小的山包围着，幸得三岔河的哺育，周围有了上百亩的田园。三岔河绕村子约五六里长，像一条蜿蜒盘旋的长龙，守护着这座小山村。一条堰渠将河水引入水田，滋润着那一望无际的金黄菜花、绿油油成片的蚕豆苗和那葱绿的秧苗，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村里日子一天比一天过得好起来。生活变好了，可人们迷信的陋习却一点没变，还渐渐养成了爱贪小便宜的恶习，谁也不愿吃一丁点亏。虽然这村路不到3里路程就可以接着村外的320国道，却始终没有人带头修整一下，两千多人的寨子硬是眼看着这条唯一出村的山路一天比一天烂了下去。

　　看着张二的三轮摩托远去的背影，朱掌权叫住了四散的村民，他提了提嗓门郑重其事地说：“这路确实该修一修了，再没有一条像样的路，这还叫村子吗？”他让大家蹲在村口那棵大白果树下，又喊人去上寨叫来村主任苟得世。

“平日里大家难得聚在一起，都各忙各的，现在坏事里也有好事呢，大用的父亲摔着了不能及时出去，充分说明没有一条好路是不行的。”

　　朱掌权叫大家讨论该怎么修路。有人就开始计算修好这条路需要的费用，有人说需要八万，有人说需要十万，还有人说风凉话。

　　朱支书说马上行动起来，他先去县上跑一跑，说不准能要来个钱呢。邻村的也要了，但是没有要来全部的，最起码自己还要解决一部分。他一边叫苟得世先召集村民筹钱，一边从裤兜里掏出那枚捂得发烫的红章攥在手里看了老半天，缓缓递到苟得世手中，“唉”地叹了口气，匆匆离去了。朱支书虽然才四十来岁,头发已有些花白，五短的身材,爱穿一身浅灰色西装,大腹便便,见人就掏出他的大屏幕手机作打电话的样子，似乎天天都公务繁忙。

　　有人说修不修没有多大个事，祖祖辈辈住了这几百年了，还不活了。有人说把路修得再好，穷得叮当响，一样的没球用。也有人说按人头摊，该摊多少摊多少。

　　还有人提议说可以叫村子里在外工作的人赞助一些。大家突然都认为这是个好主意。看得出，人们并未因为没有睡好觉而不悦，还有什么比修路更让人兴奋的事呢？大家早就把吴文书父亲摔伤的事情忘记了，都叽叽喳喳地要求村里把路修得宽敞些，修得漂亮些。

　　苟得世提高嗓门对大伙儿说，“回去给在外头的也放放风，全村修路，人人有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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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朱支书终究还是有些能耐，才陪领导吃过几次饭，村里收上来的钱还没有花完的时候就争取到了县里同意拨付的3万块修路资金，但他清楚这点钱要修路还是远远不够的。

朱支书整日地为修路的事情奔波着，难得有个休闲时候。他在门前院里逗鸟，都还想着如何把收上来的钱花到最关键处。突然，文书吴大用来了。

　　望着吴大用满脸汗水嘴里不停地哈着气，步履蹒跚地朝自己走来。朱掌权放下手中的鸟笼，站起来说：“啥子事情把你整得这么慌，老子想消闲哈就这么难啊。”

吴大用喘着粗气说：“刚才搞村路测量时和村民争吵起来，苟主任被村民围住了，我好不容易才跑出来向您报告。”

　　原来是村口这段路的左面有个鱼脊梁状的小山峁，村里祖辈人都认为这是村子的好风脉，正当苟得世他们量路到这里打算连这个山峁一并丈量挖平为路时几位老人出来阻止，不让破坏风水，不知怎么搞的有人趁机打闹起来。

朱支书劝走村民，又把苟主任和吴文书一干人等叫到村口那棵大白果树下开会研究对策。散会时，他还拍着苟得世的肩膀满脸堆笑地说：“就按我说的这个，你去一趟周阴阳家，保准不出一个月就不会再有人说三道四了。”

                           3

　　正当村民们议论着修路计划要泡汤的时候，一夜间，村里纷纷流传着这样的话：村口这段路是一条“箭”，箭头所指处，多灾祸，不吉利。

　　大家在一瞬间明白了，怪不得村口的李家、赵家和孙家，近年来家中都不太平，灾祸不断。人们细思量，还真是这样的，先是李家的儿子建房时摔下来，折了腿；又是赵家的儿子上学在村口滑倒，胳膊脱臼；最近，孙家的老婆感冒个把月都好球不起来。

　　私下的传言在村里慢慢流开，渐渐地人们都相信了“箭”的说法。

很快朱掌权为消除招灾的“箭”坡，挖掉鱼脊梁山峁劈开一条弧形路的提议，大家马上全部通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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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听说镇里有了修路的钱，是省里给的，朱掌权急匆匆地去找朱镇长。这年月，爱哭的孩子才有奶吃，闹得紧的镇里会早点拨，还会多给点。据朱掌权说按辈分朱镇长喊他叔，但单位上的人都说朱掌权管朱镇长叫叔，有时很难分清他俩谁是叔谁是侄。

　　朱掌权好不容易摸上镇政府三楼，听见朱镇长办公室有人说话，他便蹲在门口，点上一支烟。

　　办公室孙主任看见朱掌权那副猥琐样，笑着招呼他到办公室坐，朱掌权摇摇头，指指镇长办公室。

　　朱镇长送客，看见门旁的朱掌权，说：你蹲这里做啥，像个贼！

　　找你要钱。

　　要啥钱？

　　村里修路的钱。

　　没有！朱镇长脸一板，急戳戳地出门去了。

　　朱掌权又拐到孙主任的办公室，想打探一些信息。他知道，阎王好见，小鬼难缠。不能小看这些人的能量，这些都是领导身边的红人和亲信，虽没有决定权，可他们的吹风很重要，有时比那些副书记、副镇长还要管用。他看到孙主任忙着接电话，便坐在椅子上等。

　　你有事？孙主任问。

　　朱掌权把一条福贵烟放在桌上，然后盖上一张报纸。

　　孙主任笑出声来，朱掌权身上竟藏着烟。

　　孙主任捂着嘴笑着说，我不抽烟，你又不是不晓得。

　　留着招待个客！朱掌权傻笑着说，村里修路的事还请你帮帮忙。

　　孙主任压低嗓子说，要钱修路不能光凭嘴说，这里面还有好多程序，要写报告。这次省里每公里给5万，县里给3万，镇里也准备出钱，能得多少，看你的力度，再差钱村里自筹。

　　你帮着给整个呗！

　　叫我写报告，传出去，这不是吃里扒外吗，领导知道了我这办公室主任还想不想干了啊。

　　孙主任略一迟疑，从桌箱里拿出一份材料说：你比着这个做，然后报镇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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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朱掌权活动了一个多月，省和县的资金总算从镇里拨到了村里的账户。

　　他正出门要去镇上，吴大用打电话来，说镇民生公司的牛经理马上到。

　　朱掌权苦笑起来，消息传得真快！就这点小活狗日的也要插手。牛经理的姐夫是本镇的书记，不叫他修肯定得罪他。叫他修，自己心里又不甘。直到人都到家门口了，他也没想出个推脱的办法。

　　牛经理一看到他，笑着说，朱支书真是大忙人啊，想请你喝酒都找不着人。

　　朱掌权冷笑着说，你不是请我喝酒，你想修路。

　　牛经理哈哈大笑，他个子高，嗓门大，一个院里都是笑声，说得对，你是明白人。

　　这点小活您也干？

　　你不知我的难处，要花钱的地方多着呢，我又有什么办法。

　　牛经理对朱掌权说，钱不够的话他一定把镇里的资金争取到。

　　朱掌权一想，难怪镇长死活不见自己，现在算是明白了。

　　他本已打算自己修的，无奈只好满脸堆笑地答应下来。

                             6

　　春天的三岔河畔是花的海洋，一望无际的菜花和绿油油成片的蚕豆田，一片片金黄，一片片墨绿。蜜蜂、蝴蝶、小鸟在花间自由自在地嬉戏、飞舞。这里空气清新，处处弥漫着花的馨香。

　　就在一个晴朗的下午，三岔河畔来了五、六个头戴安全帽,身穿工作服还扛着测量仪的人，他们一会儿看看手里的图纸，一会儿停下来支起三脚架用仪器对着河畔的田园和对岸的村子仔细观察。透过仪器的镜头，河畔的风景格外美丽。

　　一夜间，村里纷纷流传着县里要从三岔河畔修景观大道一直通到镇上小城镇的话。有人说要在村里修50米大街，有人说修30米旅游观光大道，还有人说要移民搬迁的。

　　很快整个村子沸腾起来，仿佛家家户户立马就是暴发户了。大家很快就把修路的事情忘记了。苟得世又叫大伙儿凑钱的时候终于还是被骂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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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转眼到了第二年的春天，三岔河畔依旧还是花的海洋。眼看镇里的资金迟迟没有到位，村里又自筹无着落。

　　朱掌权找人摸了底，他决定组织村里人自己修路，这样节省下来的钱刚好可以把差的缺口补上。

　　他正哼着小曲要去镇上的时候，苟得世来了。

　　一看到苟得世，朱支书停下来说，正要找你商量组织村民自己修路的事情。

　　苟得世吞吞吐吐地说，镇里出事了，书记涉嫌严重违纪问题县纪委正立案审查，那个牛经理已被移送司法机关了。

　　朱掌权叫苟得世赶紧通知村支两委其他人员到村公所开会，自己一摇一晃地往村委会去了。

　　走在那条破败不堪的村路上，看着河畔一大片一大片的菜花和那长势正旺的蚕豆苗，朱掌权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心想：幸好没有挪用修路资金！

                                    8

　　又是初春，岔河村已被镀上一层金色，夕阳的余晖为傍晚的小山村披上温暖的色彩。忽然，噼里啪啦的鞭炮声打破了村里的宁静。

　　孩子、老人纷纷跑出来四处张望。村文书吴大用又将八条大地红鞭炮展开接在一起放到村路上，像一条长长的红带子抖动在路的中间。按照村支书朱掌权的要求，要让鞭炮声响遍整个村子。

　　刺鼻的烟雾中，朱掌权站在村头，两眼眯缝着，嘴里斜叼着烟，眼里盈满笑意。在全村人的努力下，仅用一周时间就把这条1300米的泥泞小路整修成一条崭新、平坦的水泥路。

　　虽然花费的钱远远超出了预算，村民们在朱掌权劝说下不得不再次凑出修路的钱。但一想到以后出门方便了，再也不用担心沾上满脚的泥水或是摔上一跤，村里人都认为这条路是所有希望的汇集，是希望之路，大家也就忘了筹钱的痛苦。

　　朱掌权及时向朱镇长，现在已是镇里书记汇报了岔河村路已修好的事。朱书记满脸堆笑地说：“要感谢叔的那封举报信啊，不然我哪会有今天这位置。”临走时，朱书记还凑到朱掌权耳边说了几句悄悄话。

　　回家的路上，朱掌权一想到全镇上的路都将由自己来修，走着走着就禁不住笑出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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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朱掌权正在吴大用家吃晚饭喝酒的时候，传来了苟得世鬼喊呐叫的声音。

村里那条路出事了。堆在路上的稻草垛子烧了起来，还好即使冬天的三岔河里水也很丰沛，村民们发现得及时，救得及时，路上的柴草被烧掉一半的时候火就被浇灭了。

　　原来是大家觉得路修好以后又平坦、又光滑，干净得很，于是有人就在路上晒玉米、小麦这些粮食，还有人晒猪草，后来竟然有人家连玉米秸秆和稻草也堆成草垛子堆在路旁，路越来越窄。冬天小孩子爱在草垛子旁打闹，不知哪家的孩子把草垛子给点燃了，还好没有伤及到人。

　　朱掌权站在路口想了很久才叫苟得世和吴大用一干人等到村口那棵大白果树下开会研究对策。

　　临走时，他拍着苟得世的肩膀满脸堆笑地说：“就这样吧，你去周阴阳家和他谈谈，这事肯定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