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下的公平

　　男人与女人是没甚差别的。赵世杰半夜风流快活，做了风月梦，把赵嫂摇醒，问：“我梦中与他家妇女交接，不知妇女亦有此梦否？”赵嫂答道：“男子妇人也甚差别？”女人也会与他家男人交接的。赵世杰听了，提起赵嫂衣领，左右开弓，上下开拳，大使家暴，大耍男权，时人给编排了歇后语：赵世杰，半夜起来打差别。

　　男子都怀春，女子都含情，但若说男女毫无差别，那是混账话。男子在红灯区里出进，比女人在红灯区内活动，要多得多；男人多将风月梦付诸床铺之上，女人多将风月梦付诸月亮之上。古代婚床上，男人明铺三房六妾，女人有吗？梦里或许也可能是三男六汉暗就过，实际只占三（六）分之一个男人（得与其他女人分享），女人求男女平等，求了数千年，但多数女人求平等，求的是甚平等？男人包二奶养小三发展老四，女人却多不那么想，她们想的是一夫一妻到白头，女人对公平的诉求，是既公又平。

　　也有异类。刘子业（刘宋废帝）与刘楚玉（山阴公主），一父所生，经济基础与身世背景平等，但刘子业当了皇帝，妃妾成群，美女满宫，刘楚玉呢，单守着一个男人，男女大不公平，“妾与陛下虽男女有殊，俱托体先帝。陛下六宫万数，而妾唯驸马一人，事不均平，一何至此？” 山阴公主是如何来求公平的呢？她不是求：我一个，你也只能要一个；而是：你有多少老婆，我就得有多少老公。你怎么淫，我也得怎么淫；你贪多少，我也得贪多少；你分了多少赃， 我也得分多少赃……宋废帝这厮，当领导惯了，他要保护自己的既得利益不受影响，他处理他人的攀比诉求，单求摆平，不求公平，不讲道德公平，单将能力摆平，纲常伦理全放了下水道，分配了36个男人给山阴公主，山阴公主也不客气，将这般赃物与脏物领了回去，一一去消受。

　　男女没区别，男男没区别，女女也没区别——赵世杰爱人与山阴公主有甚区别？“白富美”与“黑穷嫫”，欲望本能还真是相同的，说得粗俗您可别见怪：男人都想做嫖客，女人都想做妓女。然则，终究有男人不做嫖客，更多的女人没做妓女，其中缘由是：几个石头摸过，人猿相揖别了。完全听命欲望驱策，是猿；依据一半伦理一半欲望来决策，是人。真正的人类公平观，既非与神齐观，亦非与兽等量。故而男人想去嫖宿，做个梦算了；女人想孟浪，但做“家妓”与“梦妓”，不曾去做“店妓”与“秦淮河妓”。赵世杰爱人乱想，但没乱来；山阴公主乱想又乱来，两位虽是女性，终究有所不同。由此观，男女有区别，男男有区别，女女也有区别。

　　哲学家有云，每个人的心里都居住着一位天使，一位魔鬼。其实这话，只对了一半，每个人的心里，除天使与魔鬼外，还有一位：人。若说人是三室二厅，那么魔鬼与神各居一室，居的是小卧室，共用的是一间厕所；人呢，居住的是主卧室，活动的是大客厅。袁枚说，“怜香惜玉而心不动者，圣也；怜香惜玉而心动者，人也；不知玉不知香者，禽兽也。”这话还不太容易让人明白。圣者：存天理，灭人欲；人者，存天理，存人欲；兽者，不存天理，单存人欲；碰到欲望，一点都不准动心，心不动身也不动，那是神；碰到欲望，克制着心动，心有所动，身也有所动，那是人；碰到欲望，心无节制动，身也无节制动，那无疑是禽兽。

　　看到神，心身都不动，这是向神求公平；看到人，心身有所动，这是向人求公平；看到兽，心身无所顾忌动，叫嚷着，和尚动得我也动得，这是向下求公平。儒家说，见贤思齐，儒家教育我们，应向上去求公平，只是孔子叹息，“人异于禽兽者几希”；很多人，都是喜欢向下求公平的，老公要偷人，老婆也要偷情；大官要贪贿，小官也梗起脖子说我也贪得。只是碍于千年来人伦观，很多人是想想算了，做做梦算了。

　　这，真还是“个别人”与“一小撮”的，如山阴公主，不单是停留在做梦理想中，而是付诸个人实践了，其他蠢蠢欲动终究未动，原因是，人伦观还在，人伦观还禁锢着人，把人那双欲望的手，钳住了；新近以来，情况有大变。像山阴公主那般，以前只是“仕类”实践，现在渐成“士类”理论了，单是“仕类”实践，其实并不可怕，那种实践，万夫所指，让人不至于太淆乱人间清听，而实践——理论——实践，有理论指导的实践，那就取得合法性，好像是洪水与猛兽，关在坝里，关在笼子里，决堤而滥与破笼而烂，比较有限；让那禽兽之欲望取得合法地位，肯定骇人了。

　　很多以人文主义自居者，其理论要点是：人之所想，就是人之性。人性即人欲。男人想玩换妻，学者即鼓与呼，换妻要合法化；“狎呢娈童”是人之所欲，是基本人性，也得给立法保护；贪贿是人人都想的，处置要人性化执法（翻译过来即不执法）；逃生是人之本能，自己逃生不管学生，是高杨人性主义大英雄……

　　王小波先生着过一篇《椰子树与平等》，其中叙述了一种公平观：云南有椰子树，云南人活得很开心，四川没椰子树，四川人感觉郁闷，四川人要在椰子树事上与云南人求公平，办法一是在四川也种这树，但四川地质不适合种椰子树，怎么公平呢？“必须把椰子树砍掉，这样才公平”，王小波先生称后一种公平，叫向下拉平。他那般优秀，那般高华，我在人伦底线临界点或至其下，何以谈公平？德向上攀，累，苦，我不干，何搞？那就将他扯下来吧。

　　哪是见贤思齐？怕多是见兽思齐，见欲思齐吧。人欲之下，多有喜欢向下求公平的，“仕类”者，诸般滥求公平，比如你当多大官，我也要上多高位，你安排情人当局长，我也要安排小三进公务员，这等恶事，不说了；但说士类向下运行人伦吧，比如，有人挖出了刘文彩当年带原罪致富，新新士子大不满，为刘文彩大叫屈：后人比刘文彩致富，原罪带得更大，刘文彩不是恶霸地主，是民国盛世致富带头人；比如赖昌星走私200多个亿，引渡受审，有士子给其顶贴，赖昌星只是走私物品，没走私贩毒，算啥啊？原以为这只是借赖昌星弄曲笔写杂文，往下看，才晓得，他们真是为赖昌星抱不平，拔言相助，在这些士子那里，没有下，只有更下，有了更下，那下就是上了。有了杀了两个人的，那只杀一个人的，就没罪了。

　　若真是伪名士不如真名妓，笑贫不笑娼了，这社会欲往高处运行，那就没一点希望了。伪名士想坏，有点不敢坏，坏也是偷偷坏，在真名妓那里，这就是不坦荡；真名妓是想卖淫就卖了，她说真话，值得高扬。真之上，有善有美，他们不管了，在他们看来，抢劫罪比偷盗犯，罪要轻，简直是无罪，想抢就抢，多真诚啊，多真话啊；而偷盗，想抢钱又遮遮掩掩，虚伪。只是伪名士脚下还有底线在，真名妓呢，人伦人道与人性，百无禁忌了。

　　有个笑话，可做当今社会寓言来读：三士行，一士掉粪坑了，全身着粪，他怕上面两人会笑，于是编说粪坑里有真金，有真理，引了一士下来，也粪满身；于是两人声气相求，共同发布宣言，说底下最适合人玩，引第三人跳下粪坑。

　　听一些人文主义者谈人文，听一些人性主义者论人性，我感觉是其已堕落粪坑，他们要公平，喊人往下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