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秋明||剪不断的情结

有一种记忆来自心灵深处的温暖，每每忆起总能激起层层涟漪。在那个细雨飘飞的初夏，在淡淡乡愁的萦绕中，我又一次走进了岩脚古镇。我去,是想再去寻觅沧海桑田的变迁中遗落的古风，去寻觅远去的宁静和湮没的古远。

我很感激上天的恩赐，让我出生在这青山绿水环抱，充满着灵气的古镇。尽管时光荏苒，一晃几十年过去了，我仍会在某个月黑风高的夜晚想起我的出生地岩脚，想起古镇时，会在不曾有过的记忆中努力地搜索和想象哪怕一丝丝的关于古镇的印记……

由于当时父亲在岩脚工作的原因，我出生在岩脚古镇老街一间四合院里。四合院本来是一有钱人家的房屋，后被“归公”变成了公社办公地。那时父亲在公社当书记，因为是外乡人，四合院里两间窄窄的房子也就成了我们的家。因为很小，在古镇的时间很短，我根本不可能留下太多的或者深刻的记忆，但我依稀记得我在古镇的那个家的样子：大门两边各有一个圆型石凳，石凳的腰部鼓鼓的，上面凿刻有花纹。我还依稀记得院子里住着一个名叫"陈满奶"的女老人，面容慈善，个儿矮胖，常常系着一块蓝色围布。满奶经常过来串门，和母亲聊些家长里短，有时候也和母亲一起出去磨豆腐，回来的时候我和哥哥姐姐们会有豆渣吃。母亲带回豆渣后，大姐将一碗豆渣倒在锅里，用少许猪油炒一下，然后撒上一些盐、葱花，吃起来很香。在那样物资匮乏的年代，豆渣已经算是“奢侈品”了。

后来父亲调回县城，才三岁的我就在父亲的背上晃悠晃悠地到了县城，没有留下任何深刻记忆的岩脚古镇，就成为我心中一个温暖、亲切的字眼。

有关古镇清晰的记忆是在长大以后，因为有一些原来认的亲戚，我偶尔会在放假时来到古镇。古镇“游有古迹，玩有佳境，吃有特色”，每一次去都尽兴而归，那连绵的山峰、流淌的河水、拱形的石桥、戏水的野鸭以及长长的街道、幽静古巷里飘香的臭豆腐都是我记忆里永恒的情愫。

许多年过去了，古镇于我越来越远。但是，古镇那景致那风韵以及那些流传下来的故事却依然让我魂牵梦绕，这就是我在今年的初夏又到古镇游览的缘由。

岩脚是贵州六枝最古老的集镇，迄今已有五百多年的历史。这里曾是连接川、滇、黔三省的古驿站，又是商贾云集、店铺林立的商品集散地，素有“小荆州”之称。过去，古镇给我的印象是房舍低矮、街道狭窄，逢赶场天时，赶集的人接踵摩肩，穿行都困难，遇上下雨天，走出门才几步就溅了一身泥。现在的古镇早已分为老街与新街，老街偏僻而幽静，新街宽敞但嘈杂，悠远的历史和缤纷的现实就在这“老”和“新”之间交替闪现，或者重叠。

岩脚真的很美，这是一种有别于一些刻意去打造去雕琢的自然美。这里的山，这里的水，这里的街巷，这里的特色小吃，还有这里的人，都会让你在不经意间一见钟情。

下了高速，出了岩脚收费站往前驶去，首先映入眼帘就是一条蜿蜒流淌的河——龙溪河（又称岩脚河）。水永远是古镇的灵魂，它给古镇平添了几分灵动和生机，在山峦叠翠间，龙溪河围绕着古镇缓缓东流，河水清澈，两岸绿树成荫。有河就有桥，在蜿蜒前行的河道上，拱形或半拱形的石桥一个接一个，夏家桥、仙人桥、三合桥、福德桥……一座一个形状，一座一样风格，一座一种神韵。

古镇四周有大大小小神奇而秀丽的山，美女山、万灵山、狮子山、火焰山等等，水绕山转，山在水中。在这样风和日丽的夏天，清溪流淌于沟渠野道，野鸭游曳于浅水之上，老牛散漫于田间山野，一幅幅绝美的山水田园画卷，会让心在幻相重重的梦境中醉了一程又一程。

其实，游古镇不仅因为这个如诗如画的地方有着倒映水中的石桥、房屋和婆娑树影，这里还有一处处保存了几百年的古迹，那是在很多地方寻觅不到的。这些古迹一旦出现在你的面前，就仿佛已逝的岁月回到了眼前，那一刻你就会感到，几百年的光阴不过梦蝶之间。

在古镇游走的日子，能随时随地感觉到当年的繁华和厚重的历史。在保存完好的“夏家碉”和“田家碉”，碉堡旁的深宅大院已是断壁残垣，野草蛮生于房屋的廊檐断橼，凉气袭人的庭院里，梨树、桂花树长势旺盛，蔷薇、三角梅竞相绽放，似乎在向后人诉说着主人的家曾经拥有的辉煌。是啊，时过境迁，当年的荣华富贵早已是残痕遗迹，如今凭吊过往，从眼前的这些景物去追怀历史，又注视现实，只有为故人故居感到一声叹息。

我喜欢在黄昏到来的时候行游古镇的街巷，脚踩青石块铺就的路，有一种远离城市喧闹的幽静，这种静，皆因置身于时光隧道的古韵之中，脑海里那些关于久远的遥想便纷至沓来，不断变幻着这个曾经云集往来四方商贾贩夫的地方的兴隆与繁华。古镇街巷两旁一些保存下来的老屋静立，暗淡陈旧，青瓦石墙的旧居雕梁画栋、木楼花窗都镌刻着悠长的岁月，它们见证了世态的变迁与古镇的发展。如今的古镇，一条平整宽敞、被称为“发展街”的街道两边是新楼房新店铺，这些现代建筑标志着古镇已融进了现代文明。遗憾的是，在越来越快的发展中，古镇渐渐失却了那一份赖以凭吊的宁静，逐步毁灭了人们心中那一份赖以缅怀的古朴。每当看到古屋里摆放着冰箱电视空调等，每当听见商铺里反复响起的各种流行音乐，心里会有一种怅然若失：既然古镇已经宁静，何必再让它喧嚣？

月儿挂上树梢的时候，是古镇又一轮的喧嚣时光，这个时候最热闹的就是夜市摊。食客们似乎有意不吃晚饭，专门空着肚子涌向各种小吃摊，有吃臭豆腐烧烤的，有吃凉粉卷粉冰粉的，有喝岩脚醋的。也难怪，美食总是能让人的心情变得愉悦。

岩脚肉饼是我到古镇必定要品尝的小吃。记得我小时候每次回到岩脚，落脚的亲戚家那位有着慈祥面容的唐姨妈总会给我买肉饼吃，那时候只有老街上的一家烙肉饼，也记不起姓什么了。岩脚肉饼是圆形的，饼皮脆而不焦，饼芯香而不腻，酥脆的外壳与鲜美的肉馅巧妙地融合，可以说是我吃过的肉饼中最好吃的，当时对肉饼那种垂涎欲滴的样子过了几十年还埋藏在我记忆的深处。现在的古街上还经营着两家肉饼点，其中生意最好的是打着“百年老店”牌子的吴记肉饼店。现已七旬的老吴身材消瘦，站在火炉旁手拿锅铲不停翻转，永远保持一种不变的姿势，而胖胖的老板娘则负责和面包馅，还管收钱。每次去他们家买肉饼，都要等候片刻才能买到，有时运气不好会等上半个小时，因为一锅烙出来很快就一抢而光。老板娘也不从来不会开后门，谁先到，谁付了钱她心里记得清清楚楚。

古镇的一切就这样如初夏的太阳暖暖地落在我的灵魂深处。结束两天在青山绿水间的行走，我要返程了，过了廻龙溪起点的那座石桥，就真正地离开了古镇。在意犹未尽和万般眷念中回头眺望，古镇的山山水水都笼罩在淡淡薄暮中，影影绰绰成黛色一片，淳朴而有韵味。

来者自来之，去者亦无怅。对习惯了喧嚣浮华尘世的我来说，这美丽自然的山水和古韵凝重的小镇纵然可以使我的灵魂回归朴质和淡然，得到愉悦与欣慰，也仅仅是短暂的重逢时光。因为，古镇还是离我太远，虽然我的心离它很近。

作者简介：伍秋明，女，布依族，报社记者、编辑。系中国散文学会会员、贵州省作家协会理事、贵州省散文学会常务副会长。笔耕40年，小说、散文、散文诗刊载于《民族文学》《散文诗世界》《夜郎文学》《牡丹》《西部散文选刊》《贵州作家》等，出版有散文集、报告文学集。

（编辑审核：赵开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