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的繁荣与传统的坚守

　　电视连续剧《白鹿原》收官，但热议延续。无关影像构图和人物塑造，议论的是“故事”，是时代背景下的人物命运和动荡转型中的社会图景……人们在说文本的《白鹿原》。

　　从作者陈忠实到小说，对文学话题的聚焦让笔者想到流行已久的论调：文学已死。

　　客观说，“文学”已经难以定义，即使是在狭义的语义范围内，尤其是在电视、网络媒体盛行的当下。从诗歌、戏剧以及小说等宽泛的视界收缩回来，仅就小说而言，文字、文本意义的概念显然是残缺的，如果将情感、人物，以及时代风貌、历史性精神活动之类的描述、再现（表现）作为文学（小说）的基准，“文学已死”的说词就有些过于偏颇。

　　作为“故事”讲述，不夸张地说，小说（文学）正处在从未有过的繁荣时代：盗墓、修仙、玄幻等“故事”，在网媒上的阅读点击率别说千万级，上亿次的围观都是常态。回到印刷文本，《人民的名义》也取得了超百万册的销量，这在“文学繁荣”时代也是很难企及的佳绩。

　　面对这些年来几何级数增长的阅读者，何以会有“文学已死”的断言？何以这一观点产生了“定音鼓”般的回响？

　　通常，文学阅读，如那些定义其已经“故去”的人所虑，似乎是哲学问题，是文学方式的终极思考：我是谁？生命、生活的意义（例如西西佛斯似的）何在？社会、他者是善美还是恶丑？怎样才有善，才能善？文学在记述、告知某些人、某代人睿智、愚蠢的时候，它给我们什么样的启示？诸如此类。

　　可惜，如今的“小说”拥趸，那些网络中海量的读者，完全忽视了此类“人生指南”。他们也许孤独，但极少有人去体察传统文学的内涵，体察那些或者荒唐或者美好的时间片段，那些改变人、改变社会的人类自省和反思。

　　实际上，我们是在说文学意义的另一层效用。最初的忧思源于文学业者对韩寒、《小时代》之类现象级流行作品的解读，并以之得出文学已死的结论。而今天，面对神幻志怪的网络江湖，那些充斥混乱逻辑和“昏头乱想”的漫画（动漫）叙事和文字堆砌，无疑更是“文学死亡”的证据：它们在营造偏离现实生活、偏离美好理想的路径，除了驱动读者的虚妄念想，完全丧失了文学曾经震动心灵的影响力。

　　相同的境况不只是中国文学的问题，漫威（Marvel）动漫取代莎士比亚，在西方也是老生常谈。

　　当今天下，看似无形的商业、资本冲击是如此强大而有力，在出版商、代理人及其所属“读者俱乐部”群体的哄闹中，昔日的记忆——“一个文本只要它是鲜活的、生动的，无论它是书信，还是公文，都会被人们传阅”，变得陌生了。

　　正如伍迪·艾伦所说：“有甚于历史上任何一个时期，人类现在正处于十字路口。”。在这个并不缺吃少穿的路口，社会和“我们”没有选择“无增长富足”地呵护精神守望和完善精神家园，财富支撑的，或者还寄托在科技名义下的躯体享受才是生存的动力。因为感官享乐的沉迷，传统意义下的文学死去并非危言耸听。

　　换个视角。不管是否尘封，事实上，文学经典从来不是大众之选，忧虑的杞人偷换了概念。哈罗德·布鲁姆很清醒：《失乐园》如何能普遍共享？“最强有力的诗在认知和想象上都太艰深，在任何社会阶层，或不论在什么性别，族裔以及民族中，都只有少数人才能深入阅读它。”

　　看看夜夜畅饮欢歌的场景，杯子碰到一起的时候谁还听得见梦想破碎的声音？

　　无需蔑视流俗，当时代精英喧嚣打工群体薪资提高会伤害企业竞争力的时候，当自封的智者忘记底层（清洁工）收入，而放大医生、教授薪酬窘境的时候，当《极花》建筑大师为了挽回不思进取的粗鄙乡村而不惜美化妇女买卖的时候，普遍的、向善的人文情怀（关怀）还在吗？谁，或者有多少人会回到、会独守寂静的精神世界？享乐的“小时代”成为群体追逐的梦想其实不难理解。

　　在一个所有人都在谈论多元化的时代，思想（理想）的坠落不是大众的失落，而是“精英”的堕落。

　　回到文学传统，经典的形成需要过程，这个时间雕刻，并一直伴随挑战和批评的过程甚至会很长。思想性在文学中的渐行渐远也是一个过程，人们对自我的漠视几乎从启蒙阶段就开始了，应试（上学）之后还是应试（工作），就业、挣钱，再到下一代的就业、生子……当人们日夜念想基于财富的生活改善之时，谁还念想自己是谁？当文学给出的是标准而不是追问反思的时候，“你无法教会那些对你说不爱诗的人去热爱伟大的诗篇。”这不只是布鲁姆的感叹。

　　思想的远去不是文学本身要负担的责任，而是我们的责任。

　　无需回避，“漫威”和网络小说仍然是文学，而且，每个人都在虚拟世界获得了书写文本的权利，文学并未死去，它依旧繁荣，但文学的“思想、理想”却在纯粹感性的娱乐中渐渐地凋零——并且，没有减速的迹象。

　　当下，我们还能听到坚持的声音。我们还可以回头，还可以去启蒙新的族类爱诗。

　　只是，假使我们还不迟缓向钱的趋近，不抑制向美食衣饰、豪宅香车的奔行，不停止向动物性（比如食色）快乐发起的冲锋，那个远去或还在延续的思想链条恐怕就会断裂，即使不断裂，它也会像宇宙大爆炸那样无可挽回地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