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敢受嘲者为真名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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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时间:2017-05-05 14:45作者:刘诚龙来源:《香港文汇报》



  东坡先生是好战分子,遇高朋在座,开两瓣唇门,搠三寸舌头,对人呈进攻态势。与他喝酒,与他品茶,与他开办公会,与他一起开笔会,他那进攻性武器从武器库(腹笥)里戳出来了,其腹笥又充盈得很,无人不被他那三寸舌机锋点戳过。

  王祈有竹诗两句,“叶垂千口剑,干耸万条枪”,自认传世名句,最是得意,来向东坡显摆,求赞口,东坡呢,却是舌锋挺茅,“好是好,只是十条竹竿,一个叶儿也。”郭功甫诗歌自评,写得胜鲁郭茅,也就老大远的,跑杭州去,“出诗一轴,示苏东坡,先自吟诵,声振左右”,再要东坡先生署权威鉴定,东坡先生连道好诗,可打十分。点评仅一句,版面豆腐块都不算,郭大诗人不过瘾,叫东坡先生撰大块书评,“喜,又问之”,东坡先生写了,“七分来是读,三分来是诗”,合起来恰好十分。

  “东坡性不忍事,尝云如食中有蝇,吐之乃已。”碰到可笑事,不笑话一个,如食苍蝇而不吐,过不得。刘贡父老来患怪疾,“须眉坠落,鼻梁断坏”,一日机关开会,会后不发误餐费,安排吃饭,饭局上,东坡先生笑话开了,“大风起兮云飞扬,安得猛士兮守鼻梁”,刘贡父窘得要死,“满座大噱,贡父默然”。米芾书法奇绝,免不了有艺术家派头,诸如长发飘飘做女娥扮相,短裤子戴在脑壳上,十怪十八怪的,总是一副怪模样,大家都喊他米颠,米芾不服,我有那么发神经吗?“一日设宴,皆一时名士”,米芾要东坡给搞个神经检查,出具他非神经病的医学鉴定,“世人皆以芾为颠,愿质之子瞻”,东坡先生问米芾:大家都说你颠,是不?米芾答:嗯,东坡顿了顿,道:“吾从众”。王安石位高,还想学高,主席台做主题报告外,天下麻雀都要抓,还立志到大学里去兼客座教授,专研说文解字,王安石解“笃”字:“以竹鞭马为笃,不知以竹鞭犬有何可笑?”“笑”字是竹字下头一只犬,用竹扫把打狗,打得狗喂喂叫,情景自可笑,王安石在其学术自家田里,也不解这“常识”;王安石不解的多呢,他说“鸠”字怪,不晓得意从何来,他问东坡,“鸠从九从鸟,亦有证据乎?”王安石说字文,东坡先生弄杂文:“诗曰‘鸣鸠在桑,其子七兮’,和爷和娘,恰是九个。”说得王荆公头直点头如鸡啄米,回家去,感觉不对劲。其时王安石为相,搞裙带风,儿啊侄啊,婿啊甥啊,和爷和娘,满门公卿。“公欣然而听,久之,始悟其谑也。”

  东坡先生才高,按一位先生所言,才气大者,便天然获得狂的资格证与营销证,可以逢人搠舌锋:“狂傲者若有真才实学,他发作起来,别人未必舒服,但也只能忍声吞气。”东坡先生确有真才实学,“以高才狎侮诸公卿,率有标目殆遍也。”东坡先生谁都给嘲笑过,“独于司马温公不敢有所轻重”。当面不敢,背面也是敢的,“一日共论免役差利害”,谁也说不过谁,东坡先生想讥嘲讥嘲,不敢,回到家来,骂开了:“司马牛!司马牛!”

  有真才实学者,可对人发作狂傲,但别人只能忍气吞声吗?只有他嘲弄得别人,别人嘲弄他,他就须发奋张,拳头紧握,脖子上筋脉如蚯蚓蠕动,这是名士乎?敢自嘲者,是风流;单他嘲者,是风霸;嘲他又能接受他嘲者,方是风度。东坡先生之可爱,不在他常常自嘲,更是嘲他外又受他嘲,而“忍声吞声气”,而甘之如饴,而和好如初,而自己也觉得“比较舒服”。

  东坡先生与佛印最相契合,两人开起玩笑来,没大没小,无长无幼,忘官忘民,非尊非卑,东坡嘲佛印,佛印笑东坡,未见东坡单使佛印“忍声吞气”。东坡作诗云:八风吹不动;佛印诗旁批眉语:放屁。气得东坡先生筷子都丢了,跑去找佛印算账,佛印笑:你道你“八风吹不动”吗?怎么“一屁过江东”来了?东坡先生作声不得,憨憨笑,不曾发作狂傲。

  东坡先生嘲弄佛印,赢的少,输的多。哥俩有回喝酒,大概是这回不搞AA制,东坡先生来佛印这里打秋风吃白食,叫佛印买单,佛印有话要讲,先开战,“敢出一令,望纳之,令曰:‘不悭不富,不富不悭,转悭转富,转富转悭,悭则富,富则悭。”真是越有钱越小气;东坡反嘲,起对句子:“不毒不秃,不秃不毒,转毒转秃,转秃转毒,毒则秃,秃则毒。”心思恶的,才当得了和尚,将佛印骂了一顿饱的。这回,是东坡先生少有的一次胜利,多半时候,东坡难赢。东坡与佛印在山林里喝酒耍子,见斑鸠在佛印头上叫,东坡出语:“斑鸠无礼,老僧头上叫姑姑”,佛印不急不躁,看到虱子在东坡胸前爬来爬去,还一句:“白虱无情,小姐胸前叮奶奶。”东坡没得话了,一旁干笑。

  姑姑对奶奶,这回赢得不大,算是打平手,而有次,东坡自谓赢了回大的,却是输得惨。东坡案牍无事,挨处分的人,职务没撤,实权给撤了,在机关里自然闲得蛋痛,去找佛印玩,进得佛门,正见佛印打坐参禅,压身而坐,矮塌塌的,又是一副光头,真是驴粪蛋上下了霜,东坡笑佛印脑门曰:我见和尚,咋像一团粪?佛印笑笑答:正是。东坡得令得令锵,班师回朝,向苏小妹吹嘘,这回开骂佛印,那秃头无话回应。苏小妹说:哥,这回你亏惨了,佛教经书里云:是啥见啥,见甚是甚,你看到了粪,是源自你是粪呢。

  东坡找佛印谈诗,说古人写诗,老是僧啊鸟啊,多是僧对鸟,比如“时闻啄木鸟,疑是叩门僧”;贾岛有名句:“鸟宿池边树,僧敲月下门”,先是鸟,后是僧,这些诗人啊,太不厚道了,总以鸟来对僧,不过话说回来,也许古人没那意思吧,“未尝不叹息前辈以僧对鸟,不无薄僧之意。”东坡先生再道,我今天来访,看到这里鸟嚷得欢,怎么又是鸟对僧啊?“岂谓今日师亲犯之”。东坡先生真是高才,长篇大论,博古通今,句句骂佛印。佛印不多说,东坡先生话落千斤,佛印说话,只四两:“所以老僧,今日得对学士。”

  东坡先生伶牙俐齿,齿锋了得,有其夫则有其妻,苏夫人也厉害。一次佛印去东坡先生家蹭茶喝,东坡不在,其夫人在,其夫人尚没起床,“佛印访东坡,偶值外去,苏夫人卧于纱帐中”,佛印调戏嫂子来了,“绿纱帐里睡佳人,烟笼芍药”,苏夫人不示弱,对句云:“青草池边洗和尚,水浸葫芦。”佛印固有调弄,却是赞誉,哪知嫂夫人嘴尖,骂佛印秃驴,佛印也是不恼,出一语,大占便宜:“和尚得对夫人,实出望外。”

  名士里多恶汉,腹笥多藏古代汉语,多藏现代汉语,多藏市井俚语,多藏街头俗语,汉语与俚语与俗语在腹里霍霍磨,磨成飞快机锋,锋芒出口,转为伤人武器,割人面子不割得人满脸通红不罢休,而往往是,他嘲人,呵呵笑;人嘲他,他拂袖,他出拳,翻脸啊绝交啊列为死敌啊,啥都干得出来。东坡先生不是这样,他爱嘲人,却也受得了人嘲,他与佛印常打嘴仗,却“语言投合”,关系一直蛮好,“东坡与佛印最厚”,这才是真名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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